北京市通州區檢察院貸款詐騙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工作小組集體研討該模型運行規則。
北京市通州區檢察院檢察官依法出庭支持貸款詐騙案公訴。
當前，隨著金融產品不斷豐富，非法金融中介也演化出新的違法犯罪樣態，產業化、鏈條化、隱蔽化運作模式逐漸凸顯。近日，在北京市檢察機關承辦的2025金融街論壇年會“數智化時代下的金融風險防控與協同治理”平行論壇上，北京市檢察院發布的《金融檢察高質效履職典型案例》中，一起由北京市通州區檢察院辦理的騙取助農信用貸款案格外引人注目。
“2025年以來，我院辦理貸款詐騙案45件，以惠農等普惠貸款產品為主要目標，線上偽造材料申請貸款，線下取現惡意逾期成為其共性特征，給金融機構造成重大損失，在擾亂金融市場秩序的同時嚴重危害金融安全。”通州區檢察院檢察長李辰說。
12月4日，正值第十二個國家憲法日，記者來到通州區檢察院，聽辦案團隊講述打擊治理騙取助農信用貸款犯罪背后的檢察履職故事。
中介全程陪同偽造申請貸款材料
“發財機會：注意不是背債。北京做貸款，門檻低、金額高，只要不是傻子你就來！”2024年年初，生活拮據、無力償還債務的石某在微信朋友圈看到高某發布的招貸廣告，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立馬聯系對方。高某表示，石某只要帶上自己的身份證、戶口本跟著去北京就行，其他的都由高某方面負責。
“我們七八個人都是來辦貸款的。到了北京，中介給我們找了個地方住下，讓我們多住幾天，說具體貸款的事正在幫我們推進。食宿都是中介出，不用我們花錢。”案發后，石某向辦案檢察官講述辦理貸款的經過。石某在北京的那幾天，每天都有人來給他辦各種貸款手續。在中介操作下，石某完成貸款資質“包裝”，順利從銀行申請到20余萬元貸款。貸款發放當天，中介帶著石某在各銀行網點將貸款全部取現。最終，中介從貸款金額中抽取了22%作為“中介費”，石某分得15萬余元。
看似普通的貸款申請行為，背后卻隱藏著金融“黑灰產”利益鏈條。原來，石某的情況并非孤例，而中介幫助他申請的也不是普通貸款。2025年3月，通州區檢察院在辦理貸款詐騙案件過程中發現，多個犯罪團伙組織“信用白戶”（征信良好的社會人員）針對一款銀行助農貸款產品實施詐騙犯罪。“助農貸款是國家用于扶持三農建設的貸款產品，具有普惠金融屬性，非法金融中介卻利用這一普惠產品網上審批的特點，把國家扶持三農的金融政策當作犯罪牟利的工具。”據辦案檢察官趙瑞鵬介紹，這類貸款中介的犯罪手段主要是通過互聯網平臺進行引流，誘導貸款需求群體，組建待包裝“客戶群”，然后幫助“客戶”完成貸款流程并實施套現分贓。
趙瑞鵬告訴記者，這款助農貸款產品由于具備普惠性質，申貸標準要求比較嚴苛：要求貸款申請人的身份為農戶，在北京有農業類的經營場所，有經營性流水并且具有償還能力。那么，像石某這樣有貸款需求但不符合申貸標準的人員如何在中介幫助下“過審”呢？原來，高某將石某帶到北京后便將其介紹給中介王某。2024年1月，為使石某滿足申貸資質，王某對其展開了全面包裝——
一是身份。“我家大棚在某某位置，是我租的，租期10年，主要種植草莓、櫻桃，每年營收50多萬元。我這次貸款的主要目的是購置現代化設備、擴大種植面積……”在王某手把手指導下，石某將這些話術在幾天內背熟。為防止部分人員實在背不下來，王某還準備了“兜底”招數：到時候找個年輕人假稱是助理，主要負責介紹，貸款人站在旁邊點頭就行。
二是經營場所。為應付銀行工作人員下戶核查，石某在王某的指導下簽署了大棚租賃合同，并被要求牢記話術進行“表演”。這樣一來，銀行工作人員核查時，石某就站在“自家大棚”內，周圍種著瓜果蔬菜，他這種植業農戶像模像樣。
三是經營流水。針對石某沒有符合要求的經營流水，王某也早就準備好對策。“他讓我把手機交出去，拿回來時微信流水就達到了上百萬元。”據石某回憶，經過鏈條化的資質包裝，自己的申貸沒有露出馬腳，最終于2024年1月順利通過。
“我們在辦案中發現，為確保石某這些‘信用白戶’順利申貸，上層中介會安排底層中介與他們同吃同住，全程陪同偽造包裝材料。”趙瑞鵬說。
從深挖異常轉賬到繪制中介圖譜
一年后，貸款到期無力償還的石某試圖用其他方式拖延或拒不歸還貸款，最終東窗事發等來了公安民警。石某到案后，公安機關根據其提供的信息抓獲了中介高某。然而，高某對自己的犯罪行為矢口否認，并拒絕供認其他中介的參與行為，稱自己只是介紹和把石某帶到北京辦貸款，具體偽造材料、幫助申請貸款的都是王某，他不知道也沒有參與。
王某于2025年8月被公安機關抓獲，同年9月，公安機關以涉嫌貸款詐騙罪將其移送通州區檢察院審查批捕。為找到案件突破口、全面還原王某參與貸款詐騙的完整過程，辦案檢察官在偵查提綱中要求公安機關對涉案人員手機數據進行恢復提取，并繼續核查資金去向。不久，公安機關通過核查與高某關系密切人員名下銀行卡資金，發現案發期間有一筆1.5萬元的可疑資金進賬。經查，該款正是王某借朋友的銀行卡轉給高某的好處費。
證據面前，王某承認了自己的犯罪事實，但辯解這些行為都是受上層中介劉某的指揮，并揭發劉某為多個不符合資質的“信用白戶”辦理過貸款。如何準確認定劉某的犯罪事實，成了擺在辦案檢察官面前的新難題。
原來，隨著辦案工作的深入，檢察官發現非法中介內部呈現“金字塔式”層級，實行“底層中介—業務員—業務組長—負責人”層層分利、套現分贓，并形成固定規則，人員架構涵蓋推廣引流、造假、對接銀行等多個群體。“這些非法中介具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均使用他人實名注冊的微信號、手機號、銀行卡，并且一旦‘信用白戶’被抓獲，他們便立即互相刪除好友，企圖抹除通聯記錄。為此，我們匯總所有涉案人員的手機數據，并以微信昵稱、微信號、手機號、銀行卡號為關鍵鏈接點，擴大中介人員‘朋友圈’，繪制非法金融中介圖譜。”通州區檢察院相關部門負責人岳陽介紹，該院通過手機通信數據碰撞，最終認定劉某多起犯罪事實。
2025年9月，通州區檢察院以石某涉嫌貸款詐騙罪向法院提起公訴。2025年10月，法院以貸款詐騙罪判處石某有期徒刑二年四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萬元。同時，該院在案件辦理中重點審查涉案非法金融中介人員，確認尚未到案中介的追訴必要性，及時引導公安機關追捕追訴，發出追訴函3份。目前，包括王某、高某、劉某在內的非法中介已到案，案件正在審查起訴階段。
研發貸款詐騙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
“以數智力量激活貸款詐騙類案辦理內生動力，實現全力打擊金融‘黑灰產’治理目標。”通州區檢察院副檢察長萬進良介紹，該院在北京市檢察院指導下，聚焦貸前貸后異常行為，研發了貸款詐騙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
據了解，在線索發現階段，運用該數據模型能夠高效發現異常數據線索。一方面，該模型可雙向聚合在辦案件數據和銀行信貸數據要素，例如資金流水信息、取現時間節點、賬戶經營特征、貸款逾期情況等；另一方面，能結合地理位置數據化特征，根據可疑人員在京活動軌跡篩查是否真實在京生活，并同步分析關聯犯罪，實現追捕追訴。此外，該模型還能根據跨區“高頻支行網點”“高頻貸款發放地”“高頻發放貸款客戶經理”等關鍵要素，及時發現相關職務犯罪線索。
“貸款詐騙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不僅可以運用在辦案中，還能延伸至貸款詐騙的后端治理。”通州區檢察院模型研發小組成員李雅鑫介紹，為進一步發揮“檢察+行業”協同治理效能，該院研發“可疑貸款業務篩查分析系統”小程序，以貸款數據風險識別為研判核心，通過將銀行信貸數據上傳至小程序，幫助銀行工作人員一鍵查出可疑情況，推動完善貸款產品，降低信用風險。
除了數智賦能，通州區檢察院還立足前端治理思路，針對該案暴露出的利用互聯網平臺推廣引流問題，于11月下旬聯合相關互聯網平臺召開打擊金融“黑灰產”研討會，商討平臺提升識別金融“黑灰產”能力的舉措。目前，相關平臺已對違規引流賬戶和非法推薦金融產品的內容依規實施關停限流處理。
凝聚打擊金融“黑灰產”合力
據了解，在通州區檢察院向北京市檢察院經濟犯罪檢察部門匯報該案的一些辦案爭議問題時，后者敏銳發現該案具有鮮明的新型金融“黑灰產”特點，不僅涉及惠農領域，還存在鏈條化、團伙化特征，決定以騙取助農信用貸款系列案件為切入口，按照“辦理一批優質案件”“出臺一個類案指引”“建用一個小切口模型”“制發一類檢察建議”“發布一份風險提示函”“推出一系列普法產品”的“六個一”工作思路，指導全市檢察機關開展同類案件高質效辦理工作。
北京通州：斬斷騙取助農貸款背后的金融“黑灰產”利益鏈
在對全市同類案件深入調研的基礎上，2025年8月，北京市檢察院經濟犯罪檢察部門與北京市公安局經偵總隊共同制定騙取信用貸款案件辦案指引，就辦理該類案件的主觀明知證明標準等相關問題作出規范，最大限度凝聚治罪與治理合力。在區級層面，通州區檢察院與通州區公安分局協同配合，建立雙向同步溝通機制，一方面引導公安機關縱向深挖上下游關聯犯罪，密切關注以貸款詐騙犯罪為核心輻射出的洗錢罪、違法發放貸款罪等相關犯罪；另一方面，暢通“信用白戶”“中介人員”信息數據雙向更新渠道，依法追捕追訴。
金融“黑灰產”猶如隱藏在金融體系中的毒瘤，不僅嚴重侵害人民群眾和金融機構合法權益，還對金融市場秩序和金融安全防線構成重大威脅。遏制金融“黑灰產”蔓延，防范化解系統性金融風險，亟須凝聚全社會共識，營造清朗、安全、可信的金融生態環境，構建多方聯動的綜合防治體系。為此，今年10月，北京市檢察院聯合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北京監管局、中國政法大學發起關于打擊治理金融“黑灰產”的倡議書，決定開展事前預警、事中快速響應、事后精準打擊的全流程協作，強調通過監管機構筑防線、檢察機關嚴震懾、高校強研學，三方攜手以科技促防控、以教育樹共識，凝聚共治合力，守護金融誠信，共促金融健康發展。
“由淺入深，由案到治。我們將借助數字技術為金融犯罪治理融入科技力量，延伸金融犯罪治理的檢察履職視野，激活類案監督‘一池活水’，以高質效檢察履職筑牢金融風險防控的法治防線，為打擊治理金融‘黑灰產’提供更多鮮活的實踐成果和基層檢察樣本。”李辰表示。
文/簡潔 劉榮霞
